67、雨魄云魂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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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受伤痛的人短暂的获得了平静,剩下难以平静的人承受内心翻滚的隐痛。

容璲用尽力气驱使着自己的手摸上傅秋锋的手腕,在探得微弱的跳动尚在时,长长地舒了口气,把自己的衣衫脱得只剩里衣,都给傅秋锋盖上,又出门去捡了一抱树枝枯木,把火烧旺。

他坐在洞口,一面警戒周围可能的叛军,一面让自己在四面透风的环境里摆脱那些不断侵扰的回忆,不停的告诉自己,傅秋锋只是昏迷,这周围很安全,他们随时可以走,夜幕在山间壮观辽阔,不再是破旧木板间的一线天光。

容璲重复着试探脉搏和加柴,不知过了多久,才在树林间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瞬间聚起精神,伏在地上侧耳细听,约莫有五六个人。

容璲拍出一掌,掌风熄灭篝火,离开洞穴跃上离洞口最近的一棵树,握住了匕首。

这匕首的重量不轻,容璲一手扶着树干,忍不住翻来覆去看了几眼,这是他赏给傅秋锋的,单是上面镶嵌的宝石就沉的让人想要发飙,他暗骂当时心存捉弄的自己,手指默默往中段挪了挪,待为首一人黑衣人靠近树下时,无声无息跳了下去。

“主上?”韦渊背靠着树干,惊讶又忧心忡忡,“您没事吧?”

容璲在半空就已经认出韦渊,墨斗正在韦渊肩上,等他稳稳落地时嗖地窜了过来,用脑袋蹭蹭他的侧脸。

“来的正好,傅公子受伤了。”容璲直接带路往回走,“你带伤药了吗?”

“带了。”韦渊听容璲凝重的声音就知道事情非同小可,扬手放出一个信号弹,快步追上容璲,“傅公子莫非找来此地了?他怎会受伤?”

“是为了救朕。”容璲总算有了些把握,“他武功比朕好的多,朕和他潜入公子瑜的大本营,朕挟持公子瑜本想脱身,但在吊桥上公子瑜令人放箭妄图与朕同归于尽,傅公子现身救了朕,公子瑜斩断吊桥,朕和傅公子摔落河中,傅公子中了箭,情况不妙。”

韦渊目瞪口呆:“这……这也太危险了。”

韦渊后知后觉:“傅公子会武功?……好像也不意外了,属下也时不时有种这样的直觉,那公子瑜呢?”

“他也摔下了河,还中了毒。”容璲声音一狠,“派人沿岸搜查,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韦渊点头,“属下是被傅公子的线人指了方向,往这边搜查的,本以为您会在山中,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了您。”

“谁?”容璲不解。

“一个故作镇定的舞姬。”韦渊说。

容璲了然,两人进了山洞,其余暗卫留在洞外警戒,韦渊看了看傅秋锋身上盖的好几层衣服,又悄悄瞅了两眼容璲,蹲下检查伤势之余问道:“主上,傅公子对自己的底细百般隐瞒,您不怪罪他吗?”

“他再隐瞒,不还是为了救朕而暴露。”容璲动作轻柔地扶起傅秋锋的肩膀,让他趴在自己腿上,眼里哪有一丝责怪。

韦渊拿出随身的金疮药,拽了下傅秋锋的里衣,昏迷中的傅秋锋无意识地颤了颤,喉间溢出一声喑哑的低吟,韦渊还没觉得怎样,容璲已经挡开了他的手。

“小心点。”容璲不满地皱起眉头,自己轻轻撩起傅秋锋的衣裳。

韦渊微妙地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容璲给傅秋锋包扎时系的精美活结:“傅公子既然武艺高强,您大可放心,习武之人哪有那么脆弱。”

“人若是脆弱起来,一眨眼的工夫就回不来了。”容璲怅然长叹,“朕后怕啊。”

“看伤口,箭矢已近力竭,傅公子只是失血过多,没有伤及脏腑。”韦渊将药粉抖在傅秋锋背上,余光里容璲正给傅秋锋擦汗,他又是一阵怪异,建议道,“主上,您如此担忧傅公子,以后是否让他留在霜刃台继续担任录事,不再涉险?或者……让他留在兰心阁?”

容璲不禁想起傅秋锋从人群中高高跃起的一瞬间,那样恣意而自信的身影,想必傅秋锋卸下伪装站出来的一刻,内心也得到了破釜沉舟般的自由。

他既然明知如此,又怎能再忍心忽视他的意愿?

“朕听见弓弦一点点绷紧的声音,利箭划破空气的尖啸。”容璲盯着虚空陷入回忆,语气悠长,又带上些许笑意,“他比猎豹更矫健敏捷,比雄鹰更威风凛冽,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不是家猫雀鸟,他舍命救朕,朕怎能拔掉他的利爪,折断他的翅膀?朕不但要让他留在霜刃台,还要给他更广阔的天地,百年之后的史书之上,势必有他一笔。”

韦渊心想容璲大概没发现他的语气有多肉麻,处理好了傅秋锋的伤势之后,对面的山林间火把也逐渐亮起,惊走一片飞鸟。

暗一行走在兵荒马乱的地下据点之内,他穿着一身叛军的盔甲,混进这里时已经没人检查令牌暗号,地下不时只能见到哭泣的婢女和形色匆匆的兵将。

“兄弟,我刚收到消息,公子和狗皇帝同归于尽了!”一个男人语气复杂,“咱们怎么办?去河边搜他们的尸体吗?”

“将军和队长已经带人在搜了。”同伴招呼他快走,“咱们再去也没用,反正他们都活不了,依我看,狗皇帝的兵马肯定很快就到,还是积蓄力量以备下次起事——逃吧,换身行商的衣服,把咱们这的香料带上点,出城时就说是倒卖香料的。”

两人经过一个走廊转角,刚一迈步,就看见面色冷沉的暗一靠在墙上,同伴一愣,然后呵斥道:“你小子待在这偷懒吗?还不快去寻找公子,公子福大命大,一定没事!”

“上面命我回来,销毁重要文书。”暗一冷声道。

“重要文书都在中层,你在外围磨蹭什么?”同伴不耐烦,打量了一下暗一,“你是哪个营的,令牌呢?”

暗一伸手到腰间,装作要拿令牌,实则握住了匕首,眼光一寒踏步闪身,刹那从两人中间穿过,带起两蓬喷溅的血花,他不多停留,匕首归入鞘中,那两个惊愕不已的叛军才捂着脖子双双倒地。

秘密营地内部空虚,给了暗一很大的方便,他凭感觉往中心走,后来干脆威胁了一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中年人,拷问之下这人竟然是朝廷的监察御史。

两人来到存放重要卷宗的中层,但老远暗一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走近一看,那几间石室已经被火药炸毁。

暗一心道来晚一步,瞥了眼中年人,觉得带着他麻烦,匕首在指尖转了转,琢磨到底是打晕好还是解决好。

中年人见状忙跪下哀求:“大人!公子瑜肯定还有重要的东西不能毁坏,一定有人带着逃跑了,老夫给您指路,只求大人饶了老夫一命!”

暗一想了想,问道:“我来此时,听闻众人都是追随先太子的义士,宁死不屈。”

“那只是一部分。”中年人赶紧解释,“如今公子瑜都死了,我们这些只想跟着分一杯羹的人当然要识时务,我们连公子瑜的其他秘密基地都不知道。”

“带路。”暗一挥手,“看你表现。”

中年人带着暗一轻车熟路的在地下穿行,到了一个鲜少有人的出口,暗一揪着中年人的领子纵身跃出密道,仔细看了看周围,一点火光若隐若现。

暗一当即往那个方向追去,只见一个文人模样的人背着个书箱打着火把小跑,他踢起一块石子打中了那人的腿弯,追上去用刀柄砸在他后颈上把人打昏,书箱盖子开了,账本书册和信封散落一地。

暗一松开中年人的领子,中年人喘着粗气,殷勤地给暗一捡起几本账目,暗一看了两眼,这上面和官员富商的来往记录条理清晰,确是一大收获。

“这……这真是胆大包天!”中年人又捡起半本书,书没有封面,像是撕下来的一半重新缝了一下,他简单翻开几页,就看见上面有容璲的名字。

暗一斜睨一眼,中年人乖乖把书交出去,他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发现这更像话本,但他越看越不对劲,书中是战乱时的大奕,醴国和容璲北幽两面夹攻,内部更有自称太子正统光复大鄢的起义军,内忧外患,而此时容璲竟得到一块进献而来的牡丹玉佩,原来此玉是宝藏的路线图,容璲因此找到了传闻中前朝留下的宝藏。

“呃,大人,叛军有可能搜查此地,您要不待会儿再看,先……”

中年人话还没说完,暗一匕首一横,直接割断了他的咽喉,把账本之类都放回书箱,唯独半本书塞进了自己怀里。

另一边,一名暗卫背上傅秋锋,正和容璲连夜下山,傅秋锋的伤势撑不住在马背上颠簸,只能让暗卫先去备了马车,然后再加急赶回宫中,让林铮带上药箱同时出发,能早汇合一点,傅秋锋就少一分危险。

他们上车时已经是朝阳初升。容璲坐在车厢里,让傅秋锋靠着他,单手虚扶着傅秋锋的背,他只不过才熬了一宿,此时却感觉无比疲惫,怎么都睡不着。

他好奇傅秋锋到底有什么奇遇,更有些不愿承认的酸涩,担心他以后要用什么态度对傅秋锋。

朋友?这应该是让傅秋锋最期待的关系了吧,但容璲在逼仄的车厢里回想起他抱住傅秋锋的那一刻,剧烈的心跳几乎迷惑了他的判断。

马车一路飞驰,正午时终于在驿站遇到了快马赶来的林铮,林铮还在喝茶润喉,看见马车就忍不住上前准备抱怨,但容璲抱着傅秋锋用最快的速度冲下了马车,不给林铮开口的时间,急迫道:“林前辈,快救人!”

林铮打量着容璲的脸色,跟上楼夸张道:“老夫要一次救俩吗?双倍的受伤,双倍的甜蜜,真是同甘共苦啊。”

“朕无碍。”容璲顾不上林铮的调侃,傅秋锋一路上都未曾醒过,心跳微弱的几乎感受不到,他把傅秋锋放到床上,咬着牙握拳砸上了床柱。

“治不好老夫可不给他陪葬。”林铮说话不耽误看诊,先是号了脉,随即抽出银针甩出几根,扎在傅秋锋身上,“经过我都听说了,老夫就说上次给他解毒感觉奇怪,果然是有内力傍身。”

“你那时就发觉了?”容璲霎时不满,“为何不告诉朕。”

“老夫又不确定,为什么要告诉你。”林铮理所当然地说,在床边打开药箱,手指划了一圈,停在一个药瓶上,犹豫道,“嗯……麻烦,很麻烦,虽说他内力精深,更善于隐匿,连老夫都没能察觉,但就是如此老夫才不知深浅,不敢下猛药。”

“您是神医,您一定会有办法!”容璲激动道。

“这句神医倒是痛快。”林铮愉悦地哼笑两声,“确实有个办法,就怕你不答应,听说过忘情丹吗?”

“……话本里?”容璲眼角一抽。

“这种药能迅速疗愈内外伤,但代价就是忘记心中最在意的人。”林铮高高翘起嘴角,拿出一个小瓶抛了抛,“老夫从前也救治过几对年轻男女,结果嘛……有情人终成陌路,还是很有趣的。”

容璲愣了愣,随即百味陈杂地看向傅秋锋,他在傅秋锋心中真是这么重要吗?傅秋锋会忘记他吗?如果傅秋锋忘了他,还会留在霜刃台吗?

他沉默良久,直到林铮开始催促他:“快点做决定,当然,你也可以带他回宫,让太医会诊,不过那群吃公家饭的饭桶可不一定有老夫十分之一的本事。”

“救吧……”容璲闭目长叹一声,“就算他忘记朕,朕可以将朕与他相识的经过,一桩桩一件件说给他听,就算他要走,朕可以三顾茅庐,再请他出山,只要他活着,朕怎样都有机会。”

林铮咬着嘴角,刻薄地抽了口气:“哎呦,这忘情丹可是专治情人的,你对号入座个什么劲儿啊。”

容璲:“……”

林铮拔出塞子,给傅秋锋喂了粒药,瞥着他不忍再看,又痛心又遗憾又不甘又哀怨的花花表情,终于忍不住了,大笑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林铮:骗小情侣真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