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一见子佩误终生
作为遇恒之的大师兄，童季礼帮大家作出的这个决定，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是什么——落叶归根。
所有人纷纷扭头望向遇见，因为需要她的同意。
那个每天没心没肺的女人，那个生活在家人陪伴走过40载的女人，那个众星捧月的女人，那个和父亲相依为命成长的女人已经哭成了泪人，倒在江山的怀里，回头婆娑的双眸望向那道门，脑子里和遇恒之在玺园尘封记忆，从幼儿园到小学，到高中，到大学，到嫁人……往事历历在目涌现在眼前，她就要失去爸爸了，回到家没机会喊爸爸了，没机会给爸爸撒娇了，没机会再看到那个人了。
江山没说话，因为需要给遇见时间考虑，而看到遇见这样谁都很难受。
江羡也没说话，因为躺在里面的不止是自己的外公，更是遇见的父亲，在这个世上只有遇见有决定权。
童季礼走上来拍了拍遇见的肩膀，“别让他在里面遭罪了，唉……”
遇见更咽着嗯了一声，泪如雨下。
“唉……”
江山叹息一声，给江羡递了个眼神，江羡转身朝那边等着的医生走了过去，沙哑的声音好久才说道：“出院。”
医生也是叹息的点点头，“好的，跟我来帮出院手续吧。”医生们在这两天都知道了里面躺着的那位老人是昆曲的传承人遇恒之，钟家班的班主。
晚上八点五十分，五辆车奔驰s600从医院离开，遇恒之坐在第一辆，江山开车，童司司副驾驶，后排江山和遇见握着遇恒之的手，遇恒之倒在遇见的肩上，一路上问了不少次‘到家了吗？’
他很怕死在半路上，这几天在医院他一直撑着最后一口气，他要回家，回到玺园，回到祖祖辈辈都落叶归根的玺园，回到钟子佩的怀里。
今夜无星，微风吹拂，一场大雨即将袭来，江羡闯了3个红灯一路狂飙回到了玺园。
遇见挤出一丝微笑，“爸，到家了。”
遇恒之缓缓睁开眼看到门匾上写着‘玺园’二字，露出一抹释然的微笑。
风拂过枯枝树叶，车门打开江山要背遇恒之回家，遇恒之抬起颤抖的手，“不用！”或许是出院了心情好了不少，又或许是回光返照，遇恒之的状态恢复了百分之十，所有人都跑过来站着车门，司司抱着江羡的手臂，三小只站着旁边，赵西凤两口子眉头紧皱的看着副驾驶要独自下车的遇恒之。
他是个倔强的老头，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倔强的遇公子，他向来不喜欢脆弱的一面给家人看到，即使是现在他也想自己走回家。
“还是我扶你吧。”童季礼见他几次起身都没力气，于是走上去扶他，“怎么，在我这个大师兄面前你还倔吗？信不信明天逮你去罚站。”
遇恒之笑了笑，一笑就导致剧烈咳嗽。
“好了，先回家吧，阿羡去开门。”童季礼吩咐一声，搀扶起遇恒之下车，遇见扶着他另一只手颤颤巍巍的走上台阶一步步往里走，自始至终遇恒之没对子女们说过他想亡妻了，他很倔强不想在家人面前造成自己痴情的一面，但自年少轻狂的时候丧妻，几十年如一日孑然一身，这些在家人看来何曾不是痴情的表现。
那个年代，那个子佩回眸误终身，简单朴实的年代简单朴实的爱情，却是刻骨铭心的永恒。在场所有人一恋爱就嚷着‘至死不渝’，一吵架就嚷着‘分手、离婚’的狠话，是不懂那个纯粹年代纯粹爱情的，所有人都感到惭愧，包括再次所有男人和女人！
遇恒之跨过高高的门槛，已是累得喘着粗气，苦笑回头望了一眼夜深人静的小巷，“应该没机会跨出去了。”
遇见听不得父亲说这些话，“爸，你别说了。”
遇恒之心疼的抬起手擦了擦遇见的眼泪，本想交代一些话，但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好，爸答应你，以后都不说了。”
“嗯，你不说的话，我明天亲自下厨给你煮你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
“好，明天吃女儿烧的红烧排骨。”
风吹进了玺园拨动树枝飒飒飒作响，一路庭院灯指引着方向，一行人从长廊下走过。回到玺园的遇恒之心情好了很多，只要在玺园他就没什么遗憾了，他说这几天在icu天天输葡萄糖，肚子饿了又不想吃饭，只想喝酒。
遇恒之这个状态其实不适饮酒，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回天乏术，江山便同意了让他喝，不过只能一小杯，遇恒之笑着指了指江山，“没想到我现在喝酒还要经过你同意，还只一小杯，造反啊！”
江山苦道：“爸，爸你喝多了，遇见要打我。”
遇恒之缓缓扭过头看向遇见，露出满意的微笑，虽然在二十多年前遇恒之觉得自己宝贝女儿被江山这个‘地痞流氓暴发户’给拐了，那时候遇见才十八岁啊，气得遇恒之当时就联系道上的人想把江山给作了，毕竟我女儿才十八岁啊，这禽兽竟然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当时看着遇见吃了秤砣铁了心，也不知道是怎么被江山给哄得服服帖帖的，但终究是考虑到遇见怀孕了，才勉强同意，到后来江山提着两大箱彩礼，共计万现金来玺园，硬生生的把苏杭彩礼拉上了一个新高度，江山差点成为众矢之的。
不过，两人婚后江山的确兑现了在遇恒之面前说过的话不会让遇见过苦日子，以后都会像现在一样活成她想要的样子，他兑现了，遇恒之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也就圆满了。
此时的遇恒之只是看了江山一眼，江山点点头，男人与男人之间不需说出来就明白对方想说的什么，遇恒之点点头。
然后，遇恒之就微微皱了皱眉，感觉有点头疼，因为他此时的目光望向了——江羡。
这孙子不省心啊！
遇恒之由衷的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省心，在遇恒之看来江羡就是个典型游手好闲富二代。
“江羡！”
“怎么了外公？”
江羡有点小慌，所有人都看着他。
遇恒之：“别怕我不骂你，来喝酒。”
“哦。”江羡端起酒杯和遇恒之碰了一下。
遇恒之喝了一小口放下，“你娶了司司是你的福气，珍惜吧。”
遇恒之由衷的觉得江羡这孙子运气忒好，遇到个爱他爱得死心塌地的老婆，越是这样这孙子还不满足，时不时的和司司吵架，这就真是作死了。要是在年轻十岁，遇恒之扬起巴掌就扇上去了。
不过……这是他的亲外孙，他很疼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亲孙子什么时候心智才能长大，真是和他妈一模一样。
随后，遇恒之的目光秒变慈祥看向童司司，又惋惜的叹了一口气，终究是等不到她肚子里那对可爱的双胞胎出生了……
“唉……”长长的叹息一声，“司司，江羡要是惹你生气，就打他，江羡你要是再敢欺负司司，我就投梦骂你。”
江羡：“外公你不会有事的，别胡说。”
遇恒之笑了笑，没有调侃，因为遇恒之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快油尽灯枯了，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自己，目光扫过赵西凤他们，再扫过钟家班所剩无几的几个成员，终究是昆曲落寞了……
情不自禁的回过头，柔情似水的目光望向院子中那颗已经长成参天大树的银杏树，还记得那是子佩嫁到玺园第一年，说想看银杏树于是就去买了一颗苗子，她说我们要一起等它一点点的长大，等一年、两年、三年、十年……直到它长成参天大树之后，我们坐下树下一起欣赏落满园的银杏，梦想很简单，却独留下遇恒之一个人欣赏了几十年。
有人说思念如潮水，总有潮落时。
却不知思念不会时间的推移而淡忘，只会更加刻骨铭心，一旦触情生情往事将涌现在眼前里，此时遇恒之的朦胧的眼睛久久的看着那棵银杏，看到了师姐老婆和自己一起挖土种树，遇恒之种歪了惹得小师姐不高兴，又抱怨着重新栽种的场面。
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在指挥遇恒之必须载好，要是再栽歪了就不煮饭给你吃，三伏天的日子两个小年轻人就在那里折腾了很久，热得脸通红。某一刻，小师姐擦了擦汗回眸，犹如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望了过来，露出一抹灿然的微笑。
此时的遇恒之的心仿佛被击中一样，突然就很想见到她了。
从戏开始，就从戏结束吧……
遇恒之趁着桌面想要站起来，可惜再坚强的身体已经于事无补了，他站不起来了，他想唱曲，可惜老天爷已经不给他机会了，不过他还是想站起来，试了好多次也没站起来，最终苦笑，“起不来了。”声音也没刚才有精神了，喘息声越来越急促，江山要递给遇恒之氧气面罩，遇恒之果断拒绝，多几分钟和少几分钟的事情，遇恒之不需要！
伸手摸着遇见的脸，在生命最后一刻，他是自私的，他只想当一个父亲，只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再坚强的声音也变得更咽，“别哭了，你妈妈等太久了，爸爸去陪她了。”
“爸……”遇恒之抱着遇恒之倒在怀里哭泣。
遇恒之不舍的抚摸的头发，“唉……”想说什么，最后也就变成了叹息，“遇见，爸爸好久没听你唱歌了，爸爸想听你唱曲了。”
遇见更咽：“爸你想听我唱哪一段昆曲？”
遇恒之想了想，“罢了，你也好久没唱昆曲了，现在都没人喜欢昆曲了，就唱歌吧，唱江羡写的那首《赤伶》吧，爸想听。”
遇见点头：“我唱。”
“我伴奏吧。”江羡起身眉头紧皱的径直去了书房，从书房拿出来号钟琴，在廊桥下的琴台落座，遇见站在跟前。
遇恒之虚弱的看着母子俩，这对他在这个世界的至亲，他不想眨眼睛，因为眨眼睛就少看他们一秒，他只想多看看他们。
遇恒之想听这首曲子，或许是因为这里面有故事，有关于那群戏子保家卫国的故事，有关系戏园关于钟家班吧。
遇恒之抬起颤抖的手鼓掌示意开始表演。
江羡深呼吸手一挥拨动琴弦，号钟琴的琴音如波扩散，赤伶的前奏凄美动人。
前奏完，江羡望向穿着戏袍的遇见，遇见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眼睛一睁，水袖一抛向空中收回，遇见优美的声音开唱：
戏一折，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无关我
扇开合，锣鼓响又默
戏中情戏外人，凭谁说
唱到此处的时候，遇见看到遇恒之的眼睛时而睁开时而闭上，唱腔便夹杂着哭腔唱着下面的曲子：
惯将喜怒哀乐都融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哪怕无人知我
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戏幕落，谁是客……
此时，遇恒之越听越入迷，越听越不行了，弹琴的江羡叹息一声，突然拨动了一根不相干的弦！
玺园前庭长廊尽头的遇见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投入地唱这首歌，江羡也特别投入的弹琴，某一个江羡耳边传来一声铃铛声，叮铃铃……
呼～
终于是到了最后时刻了。
扭头望向漆黑长廊那头很久……
长廊那头一个二十岁的女人穿着一身戏服站在那里，和遇见长得很像，腰间挂着一串铃铛，抬头跨过第一道门槛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江羡身边的小痴顺着江羡的目光望去，惊讶得炸毛，“钟子佩！”
她走到那颗银杏树下停下，露出一抹灿然的微笑望向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遇恒之，轻声喊了一声，“恒之。”
椅子上的遇恒之听到时隔几十年都没听到的熟悉声音，身子一颤仿佛被击中了一样，缓缓扭过头望向那颗银杏树，瞳孔里倒影着思念依旧的那个人。
总有一个人，会在你的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拥有着你最欢乐的时光。
总有一个人，在你很久不见时，依旧牵挂。
总有一个人，即使离开你的视线，她的面容依旧是你心里最灿烂的阳光。
只是一个回眸便注定终生难忘，她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你的视线，带动着你的心跳，让你不顾一切的去爱她。
夜色渐渐黯淡，宁静的玺园只有遇见的歌声在回荡，而此时那棵银杏树下，昏暗的路灯旁，钟子佩就站在那里，深情的目光望了过来都是遇恒之的影子。
纵使时光流逝，记忆却依旧是两人短暂却刻骨铭心的时光。
遇恒之含泪望去钟子佩就站在那里，还是最初的样子。
钟子佩微笑着抬起头望着这颗银杏树，“没长歪。”回过头带着晶莹的泪水朝遇恒之微笑，“为什么那么傻，不是答应过我，不要为了我一个人过余生吗，为什么不听话。”
“子佩……”
所有人莫名其妙的看着遇恒之对着那颗银杏树喊了一声‘子佩’，然后他想要在站起来，还是没站起来，却又站起来了，是那位风度翩翩的遇公子，走向了银杏树下一把将钟子佩抱入怀里。
钟子佩幸福的更咽一句，“傻瓜。”
这一切只有江羡和小痴能看到。
下一秒，椅子上的遇恒之手一滑，酒杯落地。
“爸——”
遇见失声痛哭，因为她再也没机会喊爸爸了……